国漫又出爆款!7月26日即将首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点映阶段已经取得超过5000万元的票房,豆瓣评分8.7,口碑和票房一样炸裂。

  看看导演名字一头雾水——饺子。饺子是谁?怎么就突然打造出了国漫爆款?再一看,又名“饺克力”,哦,原来是他!11年前,饺克力一人单枪匹马,花三年时间做出了一部16分钟的动画短片《打,打个大西瓜》,口碑同样炸裂,还横扫国内外多个专业奖项。

  如今魔童《哪吒》降世,前尘旧事再度翻起,观众才发现:原来这个爆款导演竟然是学医出身,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本名杨宇,是个80后——当年做《打,打个大西瓜》的时候,就连基本的动画软件Maya都是现学的。

  这十年来,偶尔也会想,那个曾经做出《打,打个大西瓜》的导演,有没有新作问世?如今答案来了,不鸣则已,一鸣又如同11年前一样惊人。而至于多年沉寂都在干嘛,答案也呼之欲出:其实就是在策划筹备制作《哪吒》——没错,一部国漫大电影就是需要这么长的创作周期,尤其对于独立制作人而言。

  《哪吒之魔童降世》好在哪里?观众可能会觉得:它塑造了一个史无前例、痞帅又贱萌的小哪吒,“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能够定义”,一个不亚于当年“大圣”的个性角色立起来了。

  “你看之前的爆款,《大圣归来》大部分还是动物角色,人物主角只有江流儿;到了《白蛇:缘起》开始出现人物,但面部表情还比较僵硬,这其实是为了避免让观众察觉到不自然而刻意让一些表情和动作不要非常到位——因为做人物要比做动物难得多,动物如果哪里的动作做错一点不容易察觉,但是人物如果哪个地方的动作不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再看《哪吒》,几乎全是人物,但是处理得非常好,尤其是痞痞的哪吒,把他内心的委屈、挣扎都表现到位了。”国内最大的动画教育机构“奇迹曼特”创始人王博告诉记者,“你再看片尾字幕,无数动画公司的名字滚过——《哪吒》的生产线其实是整合了许多公司的力量,有的做视效,有的做调光,有的做声效……动画行业最好操作的是在一家公司内部整合,而像这样多方整合还能保持这么高的成品品质的话,就说明导演的‘中央品控’能力一定是非常强。”

  王博用“偏执”来形容饺子——这一看就是很偏执的导演才能做成的片子,就像他当年一个人一台电脑三年时间做“大西瓜”一样,《哪吒》能有今天这样的成色,非得是导演和乙方“千撕万撕”才能撕出来。当然,在这里,偏执是绝对的褒义词。

  “动画大电影和动画剧集最大的差别是叙事方式不一样——和剧集的短故事相比,电影90分钟以上,需要大故事套小故事,故事的结构更加复杂,要求也更高——观众在电影院里聚精会神地看,随时会给你找问题。”中国国际动漫游戏博览会新闻发言人张炜一直以来都认为,缺乏一流的编剧人才是国产动画电影最大的瓶颈,“中国人对自己做的东西期望过多,又要寓教于乐,又要传导价值观,动画电影如果承载了太多责任的话,很难做到出色,面面俱到的产物往往是一个平庸的作品。”

  反观《哪吒》,核心理念很简单:自己的命运,自己说了算,拒绝别人乱贴标签。“把最纯真最朴素的情感母题表达出来就好,一部片子说一个就够了。”

  不过,《哪吒》也恰恰反映出张炜所说的“编剧瓶颈”——它的编剧名单里排第一位的还是导演本人。“中国不是没有好编剧,但有一个尴尬的事实——没有好的编剧愿意去写动画片。大量项目是编导演一体的,监制、编剧、动画,甚至老板都是同一个人,一肩挑。但人总是有单项专长容易,方方面面都要精通很难。很多动画导演都更擅长动画本身,但是为了省钱,当经费大部分被用于动画制作之后,编剧的工作就也只能自己来。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动画编剧如果缺少动画经验,不熟悉动画制作的技术和方式,也很难做好——真人剧的导演和编剧可以合作不那么紧密,但是动画导演和编剧非得时时磨合不可,他们的关系更像是连载漫画里主笔和助手的关系。”

  这不是国漫第一次出爆款。今年1月的《白蛇:缘起》,2017年的《大护法》,2016年的《大鱼海棠》,2015年的《大圣归来》——这些年,国漫几乎保持着每年一部爆款的节奏,口碑票房双丰收——《大圣归来》9.56亿元,《大鱼海棠》5.65亿元,《白蛇:缘起》4.48亿元,《大护法》8800万元。

  张炜在动画行业耕耘多年,在他看来,中国动漫产业化可以追溯到14年前——2005年SMG举办动漫行业展会,标志着正规军入市。而大电影爆款的诞生,距今也不过只有短短10年——10年前的2009年,一部由动画剧集衍生而来的大电影《喜羊羊和灰太狼之牛气冲天》登录贺岁档,以600万元的制作成本豪取将近亿元票房,给了业界一个新发现:国产动画片可以通过大电影来赚钱!

  这之后,喜羊羊灰太狼系列开始年年贺岁档有约,从《虎虎生威》《兔年顶呱呱》《开心闯龙年》《喜羊羊过蛇年》《飞马奇遇记》一直拍到《羊年喜羊羊》,几乎是要凑齐一套十二生肖的节奏。

  “那会儿大家还是把做剧场版作为一种赚快钱的方式,先在电视剧集上累积人气,然后用大电影来收割票房。”张炜说,“喜羊羊系列的成功引发了一轮投资热潮,中国动画电影开始大量出现,不但有电视剧衍生的,也有网络剧,也就是俗称的‘泡面番’衍生的大电影,比如《十万个冷笑话》。很快,没有电视剧集做基础的动画电影也开始一窝蜂出现,因为制作周期不长,可以说是赌一把,红了就红了,不红也不耽误太多时间。”

  本质上来说,这两个阶段都是单纯的逐利,把动画电影完全当作生意来做,寻找捷径。但最近五年来,以《大圣归来》的出现为标志,行业开始回归理性。“大家开始承认慢工出细活。至少现在资方也认识到逼不出来,匆匆忙忙交出来的就是白卷,没有人会再买单。”

  在张炜看来,动画行业正在飞速奔向成熟的路上:“已经成为影视行业中比较成熟的板块,和电视剧、真人电影达到相近的水平,有稳定的产量,稳定的产业规模,还有每年让人眼睛一亮的项目,也积累起一批核心观众,本土原创越来越受到市场认可。”

  如果市场上只有喜羊羊、熊出没,动画电影就显得偏低幼,而低幼消费对大环境并不能构成太大影响,也很难成为社会焦点。“慢慢的孩子长大了,如今的国漫、网番,受众年龄已经提高到初中生到大学生,他们即将进入社会,独立自主意识更强,他们喜欢的东西更容易成为社会话题。”

  成熟的行业也会带来成熟的分工。“这些年来,动画行业的分工越来越趋向于职业化,不像十年前,做动画常常是一个人一肩挑,导演边画边编故事,完全是粗放的原始工作坊做法。如今技术推动行业发展,大量公司开始无纸化,直接线上作画,不同的岗位可以做到异地甚至异国在线协同,衔接非常完善,导演只需要在电脑上监控进度完成修改,无法想象就在十多年前我们还在用画纸,画好一张再进行拍片、晒图、剪胶片、合成……”

  回头再看,《大鱼海棠》确实没赶上动画电影最好的时光。它上映的2016年,无数业界人士和观众都用“活久见”来形容它的问世。对业内人士来说,素材、预告片已经看了十几年,对观众来说,众筹也过去了好多年,电影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十几年间这个项目不知有多少公司进进出出,原因也正在于主创是两个“素人”,缺少行业经验,导致很难品控、很多需要返工,而当时整个行业的成熟度也不足以为这样满腔热情的素人导演提供非常专业的帮助。

  “如果能早个五六年上映,无论技术还是话题度都堪称是一时之选,能够成为国漫电影的里程碑,可惜时间实在拖得太长,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大圣归来》这样更成熟的爆款。”张炜感慨道,“业内人士对《大鱼海棠》基本上都无法客观评论了,因为它已经成了情怀的象征,动画行业第一个飞速发展的十年,就这样被它见证了。”

  爆款出现十年,中国动画产业也随着这十年突飞猛进。在王博看来,十年前,中国动画产业还靠给国外做便宜加工片、也就是俗称的“代工”生存,只要有足够多的的廉价劳动力,就能满足这个低端的商业模式。而今日积月累,聚沙成塔,中国动画产业已经具备了商业原创能力,从制作发行到上院线,产业结构的升级与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是,这些年从奇迹曼特毕业的学生,90%都进入了专业动画行业,每年数千个毕业生进入产业,参与制作了像《大圣归来》《白蛇:缘起》这样的爆款。

  实际上,不只是本土原创,全球化的协作也在全面展开。“从前中国人给外国人做代工,现在中国人叫外国人做代工”,这不是孤例,而是行业发展的趋势。“比方说我们有一个项目,前期创意、资本和故事都是中国的,编剧团队是英国的,特效是西班牙做的,中期画卡由越南、马来西亚来做。”张炜告诉记者,“还有些项目,中国人出钱出方向,日本和韩国团队去做。国产动画正在成为市场化合作程度很高的行业,运作机制越来越成熟,选择的空间也越来越大。”

  在他看来,中国动画电影已经具备“走出去的能力”,“我们对中国文化产业的海外推广蛮有信心的,中国有越来越多作品符合国际大环境标准,不再是国内市场定制品,和海外市场水土不服。”

  如果研究一下最近五年国漫爆款的题材,你会发现一个关键词:“传统神话”,无论是《大圣归来》《大护法》还是《白蛇:缘起》《哪吒》,甚至《捉妖记》,都有中国古典神话故事的影子,尤其《哪吒》片尾彩蛋中还预告了下一部作品《姜子牙》,打造一个封神宇宙的想法呼之欲出。

  为何神话易成爆款?在王博看来,这是一种“风险偏好”。“当一个题材得到验证之后,在大家还没有审美疲劳之前,一定会把这个题材的市场价值发挥到最大。神话题材在《大圣归来》时就被市场认可,被观众买单,创作风险相对较低,而且把中国人集体记忆中的经典形象拿出来再次创造,这样的大IP也会更加有群众基础。”《哪吒》今日问世,但策划创意远在四五年前,那也正是《大圣归来》赢得市场的时期。

  神话题材在国内受欢迎,在国际市场也吃香。前不久张炜去非洲,当地院线主动提出要放《白蛇:缘起》,他很惊讶:“感觉上《大圣归来》会更加大众化一点,没想到他们要白蛇,因为觉得白蛇非常符合想象中的中国动画。其实所谓国际化的东西并不复杂,大家共有的核心价值观:爱,和平,正义,诚实,希望……这些在任何一个文化背景下都能说得通,大家看得懂,你的作品就是国际化的。”

  不过,在张炜看来,中国有千年文明,大量题材可以用于创作,“西方一部《圣经》就被翻来覆去讲了千万遍,每年都有不同的衍生作品。中国也完全可以把更多的民间故事、明清小说拿去演绎,不必将视野局限在那几部最知名的神话作品。我们对传统文化的视野还可以放得更大些”。

  下一个十年,国漫还能有多大作为?不完全统计,全中国像饺子这样的独立动画制作人可能有数千名,但能够一路走到大电影的还是极少数。王博用“上市”来形容一部动画电影“上院线”:“只要是动画电影上了院线我都会称赞,太不容易了,能撑到上院线的都是英雄,就像公司上市敲钟一样!”在他看来,动画电影作为一个综合性极强的项目,收益预期几乎是个“玄学”。而动画人唯一能下功夫的地方,就是交出自己的诚意,用心去做。

  “如果你的作品里有诚意,观众一定会接受你。”张炜也对记者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不是投机取巧,而是愿意花心思沉下心来做东西。我希望今后的国漫爆款,这个‘爆’字不只是代表一时的高票房和一时的话题,而是长久的生命力。当年吴承恩写《西游记》想过会流传几百年吗?所谓的流芳百世,无非是尽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如果大家都能有这样的志向和勇气的话,好作品永远不是问题,这样的作品对全世界也是有价值的。”

  2004年,包括炫动卡通在内的第一批卡通频道获批卫视上星,这标志着卡通不再是以往低幼频道的概念。不过,和大电影相比,动画剧集的观众年龄整体仍偏低幼,往往在4-6岁左右。这也使得电视动画很难通过电视台买片回收成本,大部分仍然依靠衍生品授权。像美影厂这样出过《天书奇谭》《葫芦娃》等经典国漫的,也曾推出天书奇谭典藏套娃玩具、国漫小英雄天团等产品,销量超200万套。相比之下,公共电视台很难花很高的经费来购买动画片。

  而互联网生态下的网番又是另一种生态:一部原创漫画就可以转做系列动画,只要数字流量说话,就可以获得平台支持,许多流量爆款如《斗破苍穹》《全职高手》《魔道祖师》就是这么来的。和电视台有限的播出时段相比,网络平台可以广撒网。而能够“网剧台播”、回流电视台,对许多动画片来说变成了一种社会效益的体现——不求购票价格高,更像是一个荣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