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如果不是那部电影版手机,电视剧版手机真可以成为经典性作品。它有中国最好的演员王志文在飚戏,有中国电视剧中难得一见的对于现实某种触摸和嘲弄、它对于婚中婚外男女各种或明晰或暧昧关系深入骨髓的洞察。还有,它是一部不那么弱智的电视剧,无论是语言还是人物思维或者人物命运,距离正常人的智力水准相差并不太远——除了伍月她妈怀揣着狗日的户口被一部破车终结等不多桥段外,大部分情节还算靠谱,而事实上,所有这些的闪光之处,一部电视剧只要拥有了其中那怕一点,就会是一部不错的戏。
不过,还是得承认我差一点没能坚持着看完整部戏,那是因为有电影版手机的存在。和足够好的电视剧手机相比,电影版手机明显更靠谱一些。而且,尤其让我不能接受的,相比于五年前的电影版,电视剧版却更像是n年前的一部作品,其中的各种人物不像生活在当代,却像在二十年前穿越回来的,比如费墨,比如严守一,还比如,背着吉他远行的文艺女青年伍月。
先说穿越者费墨。电视版手机出现了关于美学教授的神话:陈道明版费墨是个自信满满言必称做学问的美学教授。还是个牛逼哄哄电视节目策划人。我并不是认为这两个角色必然打架,搞了美学就玩不了电视策划,而是说,那种还执着于比较赵飞燕杨玉环柳如是美之异同的美学教授,估计是做不出出来有一说一的,因为那套理论其实是太凹凸了,80年代的美学教授们上点层次的都不玩那些东西了,居然到了二十一世纪还可以凭这个上百家讲坛一炮而红成为学术明星?这个有些过。有人说费墨身上这个故事有易中天老师的影子。是,易老师是美学出身,他和邓晓芒合著的那本美学理论著作堪称经典,不过易老师早就不靠啥美学出名喽,人家现在是文化学者,品三国专家,估计易中天老师也清楚,那些对美学的迷恋,早已随着二十多年前那场变故灰飞湮灭了。
所以,陈道明版费墨,怎么看着都不像是今天的美学教授,倒像是民国版方鸿渐和九十年代小公务员版小林的混合体,这个混合体穿越二十年时间来到互联网时代的中国惊世骇俗,还享受到了许知远所谓庸众的热烈欢呼,而且能出出淤泥而不染,对自己成名充满了批判反思,尤其不靠谱的是,费墨教授始终有个要一心扑在学术上的梦想——美学是学术吗?难道李泽厚所谓思想淡出学术凸显中的思想没包括他看家的美学?
更不着调的是,费教授居然还随手带着打印的书稿,求着出版社出版。编剧真是太不了解中国高校发展最新状况了,您知道现在一课题多少钱吗?即使不是和官媒打得火热享有大名的学术明星们,就是在体制如鱼得水,混个教授名头的不入流学者们,谁还缺那点出书的两三万块钱?这个细节也太一地鸡毛兼CCTV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张国立版费墨看着对路,就除了一条,学界业界两边通吃的牛逼教授,玩起潜规则来怎么会这么生涩?开房都不会,简直侮辱学界智商。
还有一个穿越人物是严守一。我绝不是说某皇家肉喇叭台只有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是清白的,绝不是这样的,清白的绝不仅仅是只有两个石狮子,肯定还有别的,问题是,把严守一整成一个这样忍辱负重德艺双馨的艺术家是不是多少有些过了?特别是对比葛优版,王志文版的境界简直可以去做电视台有一说一党支部书记,嗯,难道这只能说是几年过去,党建工作真进步了,严守一的思想水准进步了。相比写局长日记的韩峰都被群众认为是好干部,我们还能说啥呢,干脆,啥也别说了,党的政策亚克西!
新京报有篇评论,说这个电视剧是民粹情节上对现代展开的批判,是民粹的胜利。这评论很到位,其实想想最近几部戏,无论是《老大的幸福》还是《老牛家的战争》,背后有隐隐约约看出这个味道,不过,相对于“民粹的胜利”,关于这部《手机》,更准确地说法可能是:伪民粹的不靠谱胜利。因为所谓民粹,并没有颠覆现有的霸权,反而是一再重复民粹与权力之间的血肉关系,比如有一说一一次次从严守一的故土寻找到灵感,而来自与都市遥遥相望民间的兄弟,则在城市里打开了一片天地,而且继续过着虽然狡黠却本质纯良的乐天生活。
在我看来,电视版手机与电影版手机最大的不同在于,电视版手机中,虽然充满了对于资本与传媒的批评,也不时掠过当下的某种阴影比如毒奶粉,比如选秀阴谋,可是,虽然我们的生活被威胁,我们感到恐惧,但是仅仅是恐惧而已。所有这些都仅仅只是一个传说。所有罪恶,不过误会。仿佛我们只要彼此信任,有一点点耐心,所有罪恶,都会烟消云散。
问题在于,所谓罪恶,所谓沦陷的生活,是否仅仅是一种传说?这个问题在电视版和电影版中有不同的答案。电影版手机里,第三者就是第三者,有外遇就是有外遇,美学研究生就是破鞋……
而且,如果考虑到,电影版手机的受众是能花上几十块钱到电影院或者能在网上找盗版的网民,而电视版则是黄金时间坐在电视机前的我的父亲母亲们,就会让人产生一个疑问: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两群人的眼中,同样一块神奇的土地已经不一样了?当一群人对与社会的沦陷与崩溃深恶痛绝的时候,同一个国家的另一群人却以为是危言耸听,是把传说当成现实?如果真是这样,我只能说,差一点成为经典的电视剧《手机》,比起它前身,实际上也是一种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