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00年,湖南省文联成立五十周年的年份,也是一个世纪,一个千年的最后一年。面对省文联的五十年大庆,面对来年的新世纪,我们做点什么呢?

  明天,会议就要散了。负责订票的同志来到我的住处,将返程的车票交给我。正好一位友人在我房间里坐,顺手拿过我的车票,看了看,不解地望着我:

  每年年头,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协都要召开全委会和主席团会议,总结一年的工作,做出新一年的安排。我是几个会一起开,两头跑。来北京开会时,办公室为我借了往返机票的钱。登记返程票时,我心头一动,订了一张火车硬卧票。

  省文联成立五十周年。五十年,半个世纪啊!用一种什么方式来庆贺一下,纪念一下呢?能不能对半个世纪来我们湖南省文学艺术成果进行一次全面的展示,对全省文学艺术家队伍进行一次集中的检阅呢?一个想法,一下就跃上了我的心头:对!组织编辑出版一套大型丛书,把半个世纪来全省各个艺术门类最具光彩的作品、最具光彩的文艺家来次大检阅、大展示。这将是全省半个世纪来文学艺术作品、文学艺术家一个完整的档案啊!总结历史,是为了挑战未来。在世纪末做成这样一件工作,对我们湖南的文学艺术家们在这新世纪创造新的辉煌,将是一种激励和鼓舞。

  ......分小说、散文、诗歌、儿童文学、文艺评论、戏剧、音乐、影视、曲艺与民间文学以及反映老文艺家艺术成就的红叶,这样十个方阵编排。每个方阵十本书。大体上是一百本书。所以我想取一个这样的名字:文艺湘军百家文库......

  早两年,你和郑培民、吴向东副书记任主编,宣传部直接操作,编辑出版了《当代湖南作家作品选》《当代湖南文艺评论家作品选》《当代湖南戏剧作家选集》三套书。这三套书中编选过的文学家、艺术家,就不再编入百家文库了......

  那,可是2000万字!文部长感叹一句,关爱地提醒我:谭谈,这工作量太大了,相当于一个中型出版社一年的发稿量。这种文献类书稿,我们过去是补贴2万元一本交出版社。你们文联财力、人力都缺。不说你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我们部里拿这么多钱也很难呀!你可要量力而行!

  末了,他慎重地对我说:这确是一件好事。但你要充分估计它的困难。除了财力外,平衡,确定入选人选,这工作更不可小视。要划出一些具体框框出来,以便于操作......是不是成立一个以你们文联主席团成员为主的编委会,以一种半民间的方式来编辑。再,可不可以借用社会力量?多想想,想细一点。想好了,就尽快行动。我们,一定支持你!

  进了门,我沿着一道楼梯登上楼去。他的办公室兼书房在二楼。一到门口,他就起身朝我走来了。一脸慈祥的笑容,一双温暖的手,把我迎进了屋。

  两天前,我通过兼任他办公室主任的省委副秘书长章彦武同志与他联系,谈了我想去看看他的想法。他欣然答应,并当下就与我约了时间。

  进屋后,我向他汇报了我们准备组织力量,编辑出版《文艺湘军百家文库》的事。

  我们确定好了各方阵的主编。这些主编都是成就很高的大家。过些日子,我们准备在文学院召开一个主编会议,认真讨论一下具体的编辑条例。我想请你去为大家鼓鼓劲......

  到北京开会前,我就将各方阵的主编确定了。文艺评论方阵,由诗评家、散文家李元洛担任;诗歌方阵主编,由老诗人弘征担任;散文方阵,由散文家、时任省文联副主席武俊瑶担任;音乐方阵主编是音协老主席、作曲家白诚仁和音协现任主席、歌唱家何纪光;儿童文学方阵主编,是老作家谢璞;戏剧方阵主编,是省文化厅老厅长、剧协主席吴兆丰;影视方阵由时任电视艺术家协会主席、省广电厅厅长魏文彬和时任电影艺术家协会主席、潇湘电影制片厂厂长周康瑜担任主编;曲艺与民间文学方阵主编,是时任曲协主席杨其峙和民协主席龙海清......我担任总主编兼小说方阵和红叶方阵主编。

  那一天,各方阵的主编,准时来到了文学院。致用同志、选德同志也都赶来为大家鼓劲、助阵了。

  大家畅所欲言。各自说出了如何编好这套大型文献性丛书的种种设想和建议,大大地拓宽了我原来的想法。致用同志和选德同志相继讲话,给我们以极大的鼓励。

  末了,我说:今天,我口袋里兜了1000元钱来,中午摆两桌酒,宴请各位。这1000元钱怎么来的呢?我说了自己进京开会由乘飞机改坐火车硬卧的事后,说:这不是要摆我谭某人怎么廉政、或者艰苦奋斗的谱,也不是省文联穷到少了这一千元钱。我就是想借此表明:我们省文联的决心!

  在省文联的党组会上,我的这个设想,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在省文联的主席团会议上,我的这个设想,同样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一个关于组织编辑出版大型丛书《文艺湘军百家文库》的文件发下去了。

  三月间,在省文联的全委会上,我很是冲动地说:......我知道做成这件事的难度,最终也可能做不成。但我就是要这样去想,这样去争取,为此碰它一个头破血流......实在没有做成,但我尽力了,尽心了。

  要编辑出版这套百家文库,第一关就是要取得出版管理部门、出版社的支持。我为此找到时任省新闻出版局局长刘鸣泰、副局长张光华,敞开心扉向他们倾诉自己的想法,得到他们有力的支持。接着,我又找到时任湖南文艺出版社社长曾果伟,他同样给我亮了绿灯。并且,我和他正式签订了联合出版大型丛书《文艺湘军百家文库》的合同。合同中称:甲方(省文联)负责组织力量对《文库》入选对象的审定、入选作品的审阅、编辑、校对,乙方(湖南文艺出版社)负责免费提供图书出版的有关手续。甲方筹集资金印制文库所有图书,乙方不负责图书印制的一切费用。

  图书印制费用,对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人来说,只不过是几个很平常、很简单的汉字。而对那时那刻的我来说,甭说它有多沉的分量了。前面说过,这类文献性书稿,每本2万元的补贴。100本即是200万元。而当时的我,手里一分钱也没有啊!我们文联,那时经费紧张得连电梯都开不起,只能上、下班时开一个小时,因电梯每开一小时要25元钱的电费。尽管这样,仍然没有动摇我这颗铁了的心。

  一个双休日,我与好友、担任长沙市市长的谭仲池,到一所大学去溜达,放松一下绷紧多日的神经。闲聊中,我说到组织出版这套书的事,为了节省经费,我想在保征质量的前提下,由民营印刷企业来印刷,价格可能便宜一些。他告诉我:长沙县有一个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肖志鸿,是一个搞印刷的民营企业家。我见到了这个姓肖的副主任,向他提出:我们手里现在一分钱也没有,想请你们印这套书,你干不干?肖说:我们干!

  接下来,我们联合了四家文化公司,加文联共五家。每家印600套,共3000套。图书印数上到3000,成本就大大降低了。有些方阵,如小说、散文、儿童文学方阵,好销一些,哪家公司想多印,可以!但难销的方阵,硬性规定要印600套。各公司直接与印刷厂结帐。

  一天,我再次把肖志鸿、肖林图、肖坚強、张光辉请到我们文联那个简陋的会议室。

  我对他们说:你们想从这套书上赚钱,获得大的利润,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然而,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东西,当时看它几乎没有什么价值。但是,经过时光的冲洗,它会愈来愈发光。它的价值在历史的时光里。我们这套书,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我们会在这套书上,印上各位的名字。这套书做成了,历史会记住你们,我们的后人会记住你们。做为文化企业家,你们应该有这样的战略眼光。同时,你们也不会亏本。因为,这套书的前期成本,由我们负担了。你们不与作者发生关系,不与出版社发生关系,你们也不与主编和编辑们发生关系。你们只承担印刷费。把书的成本降到了极限。而你们各自都有渠道。通过你们的渠道,让这套书走向社会,走进中小学图书馆......事成之后,我请我们省著名的书画家,创作一幅作品,答谢你们!

  编辑出版这套丛书,最复杂、最艰巨的工作,恐怕还是敲定入选作者的事。因为这是对文艺家创作成就的认可和定位的工作。是全省文艺家的艺术成就档案。档案,即历史。历史,需要公正、客观。然而,文学艺术,不同于自然科学,不同于体育比赛。体育比赛上,谁跳得最高,谁就是跳高冠军;谁举得最重,谁就是举重冠军。数学演算,3+2等于5的,就对了;不等于5的,就错了。而对文学艺术成就的认定,就复杂得多了。

  我将选编的具体条例起草出来以后,广泛地听取方方面面专家的意见,然后又召开省文联主席团会议进行认真的讨论。每个方阵的主编,更是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每个艺术方阵,都向熟悉本艺术门类情况的三、四十位专家,寄去推荐表,请他们推荐入编人选。推荐表回来后,对推荐的人选又一一排队,反复比较。这样,仍然常常使主编们很着难。只好把他们的情况,他们的难处,提交编委会来讨论。由编委会最后敲定。

  我是小说方阵和红叶方阵的主编。小说创作,是湖南的強项。除了《当代湖南作家作品选》中已入选的小说家萧育轩、任光椿、周健明、谢璞、宋梧刚、张步真、莫应丰、谭谈、孙健忠、彭见明、水运宪、蔡测海、何立伟、唐浩明外,还有一大批在全国具有影响的小说家。如果只出十本,选哪十位,才公正、公平、客观呢?寄出的38位专家推荐表,加上市、州文联的推荐表,陆续回来了。我从推荐表中提名最多的,排出了这样十一位:张扬、聂鑫森、残雪、刘舰平、贺晓彤、向本贵、陶少鸿、何顿、翁新华、王跃文、姜贻斌。总觉得还有许多人应该进来。如曾获湘军七小虎美誉的林家品、刘春来、屈国新;当时创作正火的彭东明、小牛、王平......小小说创作在全国具有相当影响的邓开善......

  一天,小牛从娄底来长沙,到我的办公室来坐坐。我将排定的小说方阵的十一人的名单,交他看看,想听听他的意见。他当然想其中有他。我是试探一下,没有他,只有这十一位,他服不服气?

  后来,我把这十一位,提交全体编委会议讨论,获得通过。张扬因平时中、短篇小说创作不多,我们想编入他的长篇小说《第二次握手》。他来信说:因为悔其少作,自己对此书越看越不顺眼,不想让它原样再现。一直想改写一遍,又一直没有时间,想今年底完成此事。为此,他自动放弃了。这样,小说方阵,整整展示十位小说家。

  一个一个方阵,就这样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分析、比较、排队,然后提出建议名单,交编委会审定。各方阵的主编,多是各个艺术门类的权威,手头的工作和创作任务都很重。为了编好这套书,全都撂下了自己的创作。诗评家李元洛,近些年转入散文创作。有人戏说他是评论老手,散文新秀。当时,他的创作激情潮涌,一篇篇美文散发于全国各地名报大刊。文化学术散文集《唐诗之旅》、《宋词之旅》相继出版,获得盛誉。出任文艺评论方阵主编后,把自己的创作停下,全心身投入到编审工作中来;著名老作家谢璞,更是把大半年的心血倾注在儿童文学方阵的编审工你上;散文家武俊瑶,自己正患重病,一直带病坚持主持散文方阵的工作;文化厅老厅长吴兆丰担任戏剧方阵主编,工作格外细心、负责。湖南文艺出版社老社长、老诗人弘征。既当主编,又当责编。他主编的诗歌方阵的作者,多位是市、县,甚至厂矿的,联络困难,他从无怨言。一次联系不上,就二次,三次,有的多达十多次。

  开初也有个别方阵,不是很积极。比如影视方阵中的几本电视卷,就迟迟没有交稿。那一天,我在浙江温州雁荡山参加中国作协的会议,想起这事,晚上睡不着。于是翻身爬起,带着火气给魏文彬写了一封信。我和魏是从一个煤矿爬出来的。我的中篇小说《山道弯弯》一写出初稿,他就拿去看。他是我这部小说的第一个读者,第一个肯定者。我在信中说: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你可以不尊重我,我也可以不承认你!回到长沙后,我就召开文联主席团会议,将电视艺术家协会从省文联的团体会员中除名!

  这封带着火气的信,从浙江温州寄出了。回到长沙,我就接到魏文彬的电话。原来,是他们主管协会日常事务的秘书长作风拖拉。不久,几卷电视卷就交来了。好像魏还给我们转来几万元钱给予支持。

  100本书稿,除了我主编的两个方阵的20本书稿我逐一审看外,其他的每一本,都过了我的手,都由我签字发排付印。那段时间,我,和负责编务工作的组联处,忙得不可开交。你想想,2000万字啊,相当于一个中型出版社一年的发稿量。而我们,就是那么几个人。

  我们每一本书,只有200元钱编辑费(每本书,在印数费的基础上,加2毛钱编辑费,用于支付主编和编辑的费用)。文艺社老编辑李恕基、张先瑞、萧汉初、陈仿麟等,从不计较报酬,审校书稿分外过细、认真。李恕基说:保证差错率在国家规定标准以内。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这个秋天的一天,小说方阵率先亮相了。拿到样书后,我立即送一套到文部长办公室。文部长捧起书来,惊喜地望着我:这么快!接着,宣传部就给我们拨来了20万元印书款。

  书编好了,印出来了。怎么样让它走向社会、走到读者中去呢?那四家文化公司的老总,自有他们各自的筹划、高招。我们文联印的600套,也要想办法让它起飞,飞向社会。

  一天,我通过一位友人,得到了一份《湖南省公共图书馆负责人名录》。接着,又找来一本省邮局编的电话号码簿,抄下了一批高等院校的通讯地址。我给全省当时的115家公共图书馆和一批高校图书馆馆长写了一封信。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我给馆长们签名附上一本自己刚出版的新著。

  今年,是湖南省文联成立50周年。为了集中展示我省50年文学艺术成果,全面检阅我省文学艺术家队伍,省文联在省新闻出版局、湖南文艺出版社的支持下,组织力量编辑出版了大型丛书《文艺湘军百家文库》......五十年来,我省最具光彩的文学艺术作品、文学艺术家都在其中。是研究湖南半个世纪来文学艺术的最权威的史料。做为湖南的一座公共图书馆,如果不拥有这套书,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末了,我不无幽默地写了这么一句话:这是一个除作品以外从不说假话的人给你写的信。谁?湖南省文联主席谭谈。

  几天过去,十几天过去,就陆续有预订这套书的回单寄回。那段时间,省文联许多干部都积极利用自己的人脉,推销这套书。组联处谢群等人,则埋头做编务工作。处长贺振扬,还向全国有影响的图书馆写信,推介这套书。

  这套书,共30万册,花了109万印刷费。如果用载重4吨的解放牌卡车拉,要拉30多卡车。

  一分钱也没有的我们,在文联上下的共同努力下,借用社会各方力量,终于圆满完成了这个大型文化工程:编辑出版了这套大型文献类丛书。

  那一天,我们在文学院举行了一个总结大会。会上,黄铁山、钟增亚、颜家龙、黄定初拿出他们的精品力作,答谢四家与我们合作的文化公司。毛致用同志出席总结会,并代表书画家向文化公司赠送书画。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文联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庆典。新时代,新生活,又催生了一大批新的文艺成果,又培育了一大批新的文艺家。